游方广岩记由阳岐江水行四十馀里，至赤壁濑，岩石屏立水际，石面多正方，其上杂树蒙密[2]，苔承其裂文。濑浅水涸[3]，小舟挽而始达。月上至葛岭，行篁竹中四里许[4]，途径陡绝，密箐受月[5]，黝然不见其根[6]。过铁壁岩，渡木梁[7]，草渐深，径渐纡[8]，百息始及天门。树杂峰背，月影弗达，所过石刻，乃弗尽遇，入侧身门，循岩石三转，而天泉阁见矣[9]。登阁拊阑而坐，珠帘适当檐际，随风飘洒，下坠深绿可二十馀丈。奇石侣踞[10]，泉传（穿）罅而过[11]，汇于洗钵池，琮然微闻其声[12]。阁之右壁状如削，窦小窍于石腹[13]，即所谓灵羊洞也。石皴绝类北苑[14]，而珠帘泉脉乃出其上。其左壁高大如之，石纹圆劲似王耕烟临黄子久[15]。岩据二峡，而横幕其巅[16]，累趾架楼[17]，凭高而洞居，前亘苍山以当北风，故岩之居，尽冬常燠焉[18]。岩上石华、钟乳之属，岁久凝结，斑驳咸有所肖[19]，惟龙尾泉一道，细点滴沥，经岁弗涸，足异焉。夜宿阁上，微风起于枫楠之巅，和以泉溜，终夕清越可听。晨起度舍身崖，寻泉源，见巨石经亩，若剖卧钟之半，平置岩顶，水漫其上，约其流趋钟纽而下，盖石状凹而锐，前泄泉处势微洼，因风洒析，散而为珠帘也。坐久云起，余患失道，乃蹑木梁，下出天泉阁，至洗钵池，踞石上听泉弥日。欲访半云亭、希隐岩，以云盛路狭，不敢即[20]。穷游三日[21]，得诗六首，纪之阁上。时光绪庚寅十月七日[22]。同游者，为郑舜皋，曹于南、陈林二小生也。对照林文与网易上的博文，当年林子的游踪，现代人也一一可以领略。林纾笔下的天泉阁本来是个悬空寺，“悬空寺，寺悬空，脚踩木走廊，心吊半空中”，但是现在下面已经被水泥柱子加固了，让后人有些怅惘（不太刺激）了。注释：[1]选自《畏庐文集》。方广岩，位于福建省永福县（今永泰县）东北二十里，在葛岭山腰。峭拔千仞，上有石室，可容纳千人。[2]蒙密：草木覆蔽茂密的样子。[3]濑：水流沙石之上。涸：水干枯。[4]篁竹：竹林。[5]箐：细竹。密箐：茂密的细竹。[6]黝（yǒu）：幽暗。[7]木梁：木桥。[8]纡[yū]：曲折。径渐纡：山径逐渐曲折。[9]天泉阁：建于明万历（1573-1619）年间，为方广岩最胜景。[10]侣：相伴。侣踞：指奇石相对踞坐。[11]罅（xià）：石的缝隙。[12]琮（cóng）：古代一种玉器。琮然：泉水叮咚声像玉相碰击。[13]窦：穴，洞，孔道。这里用为动词，洞穿之意。窦小窍于石腹：壁穿小孔穴于石腹中。[14]皴（cūn）：中国画的一种技法，先钩画山石树木轮廓，再用侧笔蘸水墨染擦，以表现山石、峰峦和树身表皮的各种脉络纹理。石皴：山石的裂纹。北苑：五代南唐的画家董源，曾任北苑副使，人称董北苑，善用状如麻皮的皴笔画山峦。[15]王耕烟：清初著名画家王翚（huī），号耕烟。黄子久：元代画家黄公望，字子久，“元四家”之一。[16]幕：覆盖。[17]累趾架楼：指楼上下相接如踵顶相衔。[18]燠（yù）：暖，热。[19]斑驳：色彩杂乱错落。[20]即：接近，到达。[21]穷游三日：尽情地游历了三天。穷，尽。[22]光绪庚寅：清光绪十六年（1890）。